趋吉避凶是人的本性，柳荣贵瞧着势头不对，转身就想悄声离开，但才不过迈了一步，已经被人挡住了去路。
“柳大人？”一个再平常不过的，柳荣贵一直很喜欢听的称呼，从锦衣卫口中唤出，只让他背脊一凉，汗毛直竖。
“我……”柳荣贵刚试图谎称自己不是，那个锦衣卫已经晃了晃手中的绣春刀，刀尖指向了铸印局门口的位置，“柳大人请，我们同知大人正等着您呢！”
听闻‘同知’二字，最先映入柳荣贵脑中的是唐敬言的脸，想到了唐敬言之后，柳荣贵先是松了口气，因为如果是唐敬言，那么也就是说不是他私扣铸印银子的事被发现了，但随后他又紧张了起来，想着若是唐敬言，该不会是秋后算账吧？因着上回那坛子加了药的酒水？
然实际情况并不容柳荣贵多想，因为铸印局占地并不太大，而柳荣贵的眼神也还算不错。
“大人，人带来了。”
被称呼做‘大人’的人转过了身，但却并不是唐敬言。让柳荣贵害怕的不是他那张看起来陌生而冷漠的脸，而是他手中把玩着的银制官印。
“柳大使倒是勤勤恳恳，这么早就来当值了？”
“……不敢，都，都是下官应该做的。”柳荣贵的眼睛一错不错地盯着这人的手，能做锦衣卫的，都是有些本事的，听闻功夫不错的人，随便一捏，就能在正经的银锭上头留下指痕。
赵同知抬了抬嘴角，把手中捏着的官印往空中一抛，在柳荣贵屏住呼吸的刹那，接住，再抛，这一回，柳荣贵还没来得及屏息，官印已经顺势掉落地面，在周遭的一片寂静之中，那一声闷闷的不知什么东西碎裂开来的响动分外惹人注意。
柳荣贵只瞪大了眼睛，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跟前地上这个碎裂开来的官印。按理说，其中六成是银子，只有中间是泥沙等混合物的官印并不该如此轻易地便碎裂开来，但如他此刻所见，这枚出自铸印局的银制官印，除了外头包裹着薄薄的一层银子之外，内里全是一些不知名的杂物。别说从高处砸到地上了，便是手上稍稍有些力气的人，只怕也能将之捏碎。
“圣上命工部和户部斥巨资协助铸印局重铸官印，这个……便是柳大使用工部和户部拨的真金白银铸造出来的新印？柳大使，你倒真是尽心尽力地很。说吧，被你贪墨的那些个银子都去了哪里了？”
虽然经过圣上多年的励精图治，国库尚算充盈，但再充盈的国库也经不住层出不穷的贪墨官员。
前段江南水患，圣上明明提前往江南拨了一笔巨款，用以修筑和巩固河堤，结果依旧落了个堤溃人亡的结局，千亩良田被淹，百姓流离失所，生灵涂炭，圣上为安抚民心，难免要下罪己诏。
明明花了大把银子还得向全天下百姓认错，圣上自然不快，这便下令命唐敬言下江南去查个究竟。吞了银子的，除了把银子成倍吐出来之外，还得搭上一家老小性命。这般灭人满门的事，圣上向来觉得锦衣卫用着极顺手。
赵同知前头还羡慕嫉妒唐敬言领了这么个好差事呢，这转头就有人把一桩大功劳送到了他跟前来，也是圣上最近最恨的贪墨，还是在京城之中，圣上的眼皮子底下。
此刻，这份‘大功劳’正两眼翻白地躺在他跟前。
又随手捏碎了一个官印，赵同知拍了拍手上的脏东西，“拖回去，用水泼醒了之后，好好审审。有了结果之后，第一时间告诉我。”
“是！”
柳荣贵的程贤兄在一旁的巷子里头亲眼看着柳荣贵‘死狗’一样被拖走之后，转身往城东而去。
柳家，柳欣妍有些苦恼地捏着手中的帕子，“娘，就不能绣个简单点儿的图案吗？”一上来就鸳鸯玩水，眼睛还要绣得有灵气，也太为难她了。
“你先绣荷花，鸳鸯最后再绣。”季敏觉得，花草之类的还是比较容易绣的，只要能掌握颜色的渐变就成，至于那双鸳鸯，柳欣妍绣到的时候，她只怕少不得要在一旁教导。
柳欣妍却有不同的想法，“荷花绣得再好，鸳鸯绣得乱七八糟的，这帕子也不能见人啊！”所以结论是，不如一开始就什么都不绣，省时间省精力。有这时间，柳欣妍更愿意多和元宝、娘亲相处相处，毕竟嫁人之后，想要再如此刻这般陪伴在他们身边就不那么容易了。
“何夫人已经很体谅你了，联系好了绣庄帮你缝制嫁衣，别人出嫁的时候除了要绣嫁衣，还要绣枕套被套，我就让你绣个帕子而已，你还为难了？怎么就这样娇气？”
“好了好了，我绣，我绣总行了吧。”柳欣妍重新捏起了针，想着反正她尽力绣就是，至于最后绣出来的是个什么样子，她是真不能保证的。
才刚认真了一会儿，季敏还来不及夸奖她针脚齐整呢，柳欣妍已经一针头戳在了手指上，十指连心，疼得柳欣妍嘶了一声，季敏起身查看，不慎蹭到了没有闭合的剪刀，手背顿时也出了血。
季敏才刚按住伤口，大门已经猛地被敲响，砰砰砰砰地，又大声又急促，这其中，还夹杂着一个男子急切的呼喊声，“弟妹，弟妹你在家吗？柳家弟妹？快开门啊！”
初初听到‘弟妹’二字的时候，季敏微愣，能这般称呼她的，只有七星村的柳家大伯、二伯，但他们从不会这般称呼她，最多叫她‘老三家的’，更多的时候，对她是视而不见的。
季敏回首看了眼一旁坐着的女儿，想着屋中又继续睡着回笼觉的儿子，只觉得这门不能开，正待悄悄踱到门边去确认外头究竟是谁在拍门，门外的人已经继续道，“柳家弟妹，大事不好啦，柳贤弟被锦衣卫的人拖走啦！”
‘柳贤弟’三个字，让季敏一下子反应过来了来人的身份，当是那个眼神不大老实的所谓程贤兄。他的话，季敏下意识地不愿意相信，不是不愿意相信柳荣贵会出事，而是不愿意相信他所言。不过几面之缘罢了，于季敏而言，柳荣贵那所谓亲如兄弟的程贤兄和吴贤弟，不过就是猪朋狗友罢了。这样的人说的话，又能有几分可信度呢？
见季敏不开门，程贤兄本来想要家中叩门的力道，还没完全使上劲呢，眼角余光已然看见了巷尾出现的飞鱼服，程贤兄一惊，把手中事先写好的纸往柳家门缝里头一塞，急急道，“柳家弟妹，若是需要帮忙的话，可以来这里寻我！我先去探一探柳贤弟的情况！”
季敏蹑手蹑脚地走到了门边，捡起了程贤兄塞进来的信，还没来得及打开，门外已经又传来了叩门声，这一回的叩门声比刚才更用力更大声。
“锦衣卫办案，快开门！”
话音才落，吃了一惊的季敏尚且来不及决定是要先开门，还是先让柳欣妍进屋躲避，柳家的大门已经被一脚踹开。
大约除了皇宫大院，锦衣卫不论去什么地方，都跟回自己家一样自由无状。领头的锦衣卫目光在院中一扫，直接就落在了眉目清冷的柳欣妍身上。刚才的凶神恶煞顿时变成了轻佻一笑，“老子早就和你们说过，出门在外办事不能太粗鲁，这不，吓着小美人了吧！”
边说他边大步上前，不过几步就到了柳欣妍跟前，伸手就要去摸柳欣妍的脸，柳欣妍迅速后退了几步之后，被随后赶上来的季敏挡在了身后。
如果没有柳欣妍，季敏瞧着也是很不赖的，但有了柳欣妍之后，季敏就成了碍事多余的那一个了。
那人一把将季敏推到在地，呵斥道，“知道妨碍锦衣卫办案是个什么下场吗？老子就算将你就地格杀，你也只能认命！”
“小美人别怕，老子不是坏人，老子是正经的锦衣卫……”
“不知道官爷来我家，是为了何事？就算是锦衣卫办案，也得让人死个明白吧！”
那人抬了抬眉毛，‘哦’了一声，“想要死个明白是吧，容易！来人，给我搜！一个角落都不要放过！”
锦衣卫们动作迅速地入屋翻找，不多时，屋中便传来了元宝嚎哭的声音。柳欣妍看着四周几个将她团团围住的锦衣卫，再看地上被人用刀架住了脖子却开始挣扎起来的季敏，只冷声道，“唐敬言呢？我要见他！”
“啊？你说谁？”那人掏了掏耳朵，有些不大敢相信自己听到的名字。
“唐！敬！言！你们锦衣卫的唐同知，我要见他！”
“哦，唐同知啊，你和他……什么关系？”
只这一个问题，柳欣妍便知，这不是唐敬言的手下，如果他们不是唐敬言的人，那便只能是赵同知的人了。于柳欣妍来说，这并不是一个好消息，因为赵同知和唐敬言可说是势不两立的状况。
“我……曾救过唐同知，他答应过我，欠我一个人情。”
“哦，唐同知的恩人啊，真是失敬失敬！”冲着柳欣妍抱了抱拳之后，他哈哈大笑了起来，“你这小丫头，骗谁不好，偏偏妄图骗我，老子骗人的时候，你还在你娘怀里吃奶呢！”
他这话音一落，周遭余下的锦衣卫全都跟着哄笑了起来。
“玉佩，妍妍，玉佩！”听着元宝声嘶力竭地大哭的季敏顾不得脖子受伤，高声提醒柳欣妍。
“我屋中有唐同知留下的信物，是他随身多年的玉佩，若是方便，这位官爷可以将之带回，呈予赵同知，想来他与唐同知共事多年，应该是认识那块玉佩的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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