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他们在陈医生诊所的最后一晚上。
林染一整个晚上都在想着一个问题，可是就算在怎么苦思冥想，她依旧得不到自己想要的答案，也想不明白为什么陆璟深在最后会做出这样的选择。
然而，她的心里却又是明白的，对于陆璟深而言，比起强势逼人，选择退让放弃，才是最困难的。
但是，他做到了。
陆璟深既然这么对她说了，那么明天，他也就不会再提这一件事，而是任由她和陆旭安回到原来的住处。
夜深人静，辗转反侧，久久的都无法入睡，让静谧的病房里时不时多了一些叹息声。
跟林染一样，病床上的陆旭安其实也并未睡着，他从一开始就在装睡，包括陆璟深送来晚餐的那个时候。
也就是说，他也一字不漏的听到了陆璟深说的那些话。
对此他应该是开心的，反正在他心里，已经对这个身为“父亲”的男人充满了失望，也不想他过多的出现在自己的生活里，甚至希望从来不曾出现过。
明明应该欢欣雀跃才对，可是他的心里没有这种感觉，反而沉沉往下坠着……
更在他脑海里挥之不去的，是下午林染看着陆璟深和苏谨言离开时的神情，那样的清冷落寞，就好像他在那天晚上没等到陆璟深时一样。
这一幕，触动了陆旭安某些深藏在大脑深处的记忆。
约莫在两年之前，那时他和林染的生活中，没有让人绝望的疾病，也没有陆璟深。
还在人生启蒙阶段的他，在某一天问了林染一个问题，“妈妈，我的爸爸是一个怎么样的人？”
对于爸爸，陆旭安并不陌生，隔壁邻居的小女孩就有爸爸，会带着她学轮滑，会把她架在自己肩膀上飞高高的男人，但是对于自己的爸爸，他却是陌生的。
那是他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问这样的问题。
林染在回答她的问题之前，想了很久很久。
在沉默的那段时间里，她的脸上有迟疑，有茫然，也有笑容，最后带着一点点崇拜的语气开口，“你的爸爸，就像是电影里的超级英雄。”
对于超级英雄，陆旭安是懂的，他问道，“所以爸爸在妈妈遇到危险的时候，会突然的从天而降。”
“对，对妈妈而言，他的确是从天而降，保护了妈妈。”林染似乎回忆着往事，声音里感慨良多。
对当时的陆旭安而言，他完全不懂感情，也无法理解林染说这些话时候的心情；再后来，他逐渐长大，对情感的了解更多了，却不曾想起过这段记忆；直到他们回江城之前，林染才再一次的提到他的“爸爸”也就是陆璟深。
对于从这个自己人生中缺席的父亲，他没有任何的好感，更别说后来陆璟深对他，还有对林染的态度了。
层层怨念之下，陆旭安更是不会想起以前的事情，或许林染都忘记了，她曾经如此说过。
可是在今天，蒙着尘埃的记忆，再一次浮现。
超级英雄，多么一个华丽又闪耀的形容词，林染却是用来描述陆璟深的。
陆旭安在病床上一个侧身，视线从窗帘转向了睡在另一张床上的林染，目光幽深而不舍，看着看着，洁白的牙齿咬住了下唇，像是在强忍着一股浓重的情绪。
如果他走了，妈妈的身边就没有人了……
静默中，那深黑眼眸里浮现的隐隐水光，又缓缓地消失不见，恢复深邃而平静。
这些年来，总是林染竭尽全力的在照顾他，在剩下的时间里，他也要为林染做一些事情。
在夜色的掩护下，陆旭安小心翼翼的下了床，有了前车之鉴后，他的床边多了一个小矮凳，独自下床也不再是什么难事。
他走到门边，轻轻地打开门。
这么多天来，他将自己束缚在这间病房里，这还是第一次，他踏出了这个门槛。
门外的走廊里，陆旭安看到了陆璟深用过的东西，却不见他的人，刚皱了皱眉，马上听到了一道低沉沙哑的声音。
“你怎么出来了，睡不着吗？还是要上洗手间？”陆璟深站在走廊的尽头那边，高大的身影完全融入在黑暗中，因为听到陆旭安的开门声才挪不过来，同时紧张地发问着。
夜色微凉，陆旭安仅穿了一身单薄的格子睡衣，陆璟深在靠近之后，立刻将自己的毛毯裹在了他的身上。
陆旭安想到之前许谬拿出来的那一条毛毯，小小的眉心立刻皱了皱。
陆璟深先将他密不透风的裹住，而后见他许久没出声，轻唤道，“安安，你怎么了？是不舒服吗？”
“我很好，没有不舒服。”陆旭安回神，转眼看向陆璟深，就算这个人蹲在自己面前，他的视线依旧需要往上仰着，说道，“我明天就要出院了。”
“嗯，我知道这一件事。”陆璟深面色微凝，骨节分明的手指紧抓着毛毯的边缘，沉声道，“明天，你可以和你妈妈回家，回你们之前的住处……”
陆璟深的话还没说完，陆旭安直接打断道，“我还没听到你的道歉。”
“嗯？”陆璟深一时间愣住了。
“你做错了事情，难道不应该道歉吗？”陆旭安的眼神直接清澈，眼尾微扬的模样，甚至有些锐利。
关于道歉，他们之间曾经就有过一次深刻的探讨，彼此也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对不起。”陆璟深没有任何犹豫的，道歉道，他认真又严肃，黑眸里更是真挚浓烈，“对不起，我不应该失约，让你们等了我这么久，还害得你发生了意外，流了那么多的血。”
陆旭安就像是一个小老师，一本正经的听着陆璟深的话，连眼睛也一眨不眨，在他说完之后，开口道，“我接受你的道歉。”
“嗯？”陆璟深又是一愣。
他的精明睿智似乎在这一刻无效了，想不明白一直对他视而不见的陆旭安为什么会突然的改变-态度，甚至主动找他说话，还接受了他的道歉？
错愕中，陆璟深摸了摸陆旭安的额头，体温正常，并不烫手。
陆旭安察觉他的动作，不悦地瘪了瘪嘴，却还在继续往下说，“妈妈说，是因为你输血给我，我才能挺过危险，活下来，现在我的身体里，是真的有你的血液了。”
“那没什么，是我应该做的。”陆璟深从未用输血的事情要挟过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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