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分钟后, 路唯站在楼下。
五点的天已经隐约阴沉了下来，路唯在衬衫外套了件松垮的白色针织衫, 长发束起, 细碎的发丝别在耳后，露出红润小巧的耳垂, 脸上是从空调房里急急忙忙出来的红晕。
“其实我可以等八点的维修师父。”看着面前熟悉的黑色SUV，路唯小声说。
刚刚裴言给她发完那条消息之后, 就说他在附近, 接着都不给路唯太多说话的时间，再回消息时便已经到了楼下, 导致楼上原本还在不死心捣鼓烤箱的路唯一阵手忙脚乱。
“太晚了, ”裴言拉开车门：“上车吧。”
路唯：“也没有特别晚啦……或者我也可以回大宏路那边。”
就是和路爸路妈一起的家, 那边也有烤箱, 而且工具她用起来都很顺手，虽然和路爸爸说的是明天回家，可早一天回去也没什么奇怪的。
裴言想了想, 摇摇头，“不太好。”
他脸色正经，路唯被带进去了，好奇问, “为什么？”
裴言没答, 一直等她上了车，才冒出一句：“会让我没有机会。”
路唯：“什么机会？”
“表现的机会，”裴言一边说, 一边扯了扯胸口的领结，调转方向盘时看了路唯一眼，“我说过我想重新追你。”
路唯：“……”
如果不是这会儿裴言就坐在她身边，她真的会怀疑这些话是不是从他本人口中说出的。
可这些的确是裴言说的，脸还是那张脸，骨节分明的手落在方向盘上，甚至在察觉到路唯目光的时候，转过头来瞥了路唯一眼。
那双眼睛又黑又沉，还带着独属于裴言的气息，把路唯盯得心尖一颤。
SUV稳稳启动，她慌忙别过脸，看见单元楼门口好像贴了张白纸，她刚刚出来的匆忙，都没有仔细看过纸上的内容。
“直接去我那？还是要在路上买点什么。”
“要买，”路唯轻轻踢了踢腿，“附近有没有超市什么的？”
“嗯。”裴言应声，将车开向大道。
路唯看了看他，犹豫了片刻，还是问了，“你认真的啊？”
“什么？”
小姑娘脸上露出一丝不自在，“追我。”
“嗯。”
路唯眨了眨眼睛，“我觉得不太好。”
“为什么？”
路唯没说话，半晌道，“你是不是开始抽烟了？”她昨天晚上在楼上看见的。
裴言挑了挑眉，没想到她会突然问这个。
“你看，你以前不抽烟的，我以前也……不是现在这样的，大家都变了，你喜欢的是以前的路唯，可她给你的东西我给不了，你再来追我，是不是挺奇怪？”
路唯声音轻轻的，可说出来的话却一点也不轻。
裴言看了看她，那张脸本来就冷，可每次看向路唯时，都会不自觉放软。
“我戒了。”
“啊？”小姑娘没反应过来。
“烟，戒了。”裴言说着，从口袋里摸出了一颗戒烟糖，小小的，放在路唯的腿边。
看着路唯呆呆地盯着糖，裴言又道，“以前分手的时候，心情很差开始抽的。”
路唯愣愣的，“你也会心情不好啊……”
“你说呢？”裴言目视前方，“我女朋友要和我分手，分手理由还是有其他喜欢的人了，你设身处地想想试试。”
路唯被掐到短，声音一哽，低下头来，踢了踢腿，半晌倔道，“你也不问问我。”以她那个时候对裴言的感情，怎么可能会喜欢上别人。
“……”一提到这个问题裴言就哑声。
路唯好奇地看他。
裴言沉默了许久，想着好像也没什么不能说的，遂道，“我父母离异了。”
副驾驶座上的人一愣，以前从来没听他说过。
“他们是利益联姻，没有感情，但我小时候不知道，以为我家里挺幸福的。”裴言说，“四岁的时候，母亲提出的离婚，当时我还小，以为他们之间的矛盾是好好聊一聊就能解决的，就去求我母亲留下来。”
是哭着去求的，那么小的小孩子，从知道妈妈要离开的那一刻开始，内心就已经天崩地裂了。
然后裴言清楚的记得，他母亲站在大院的门口，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她看我的眼神里全是厌恶，说她一点也不喜欢我，让我不要妄图用自己把她捆在那个家里。”
近三十年过去，那些画面又模糊又深刻地落在心底，裴言以为说出来会很难，但当听众变成路唯时，却出乎意料的容易。
非但容易，他甚至还主动为路唯过度掉了一些更残忍的话，他没想要路唯为他的故事伤心。
“所以你说你喜欢别人的时候我没有去找你。”裴言说，“我担心你也会觉得我在束缚你。”
母亲的心结拷了裴言近三十年，要甩开绝不是容易的事情，而当类似的事情好似要再次发生时，他本能地选择了不去面对那种伤害。
对裴言来说，这种选择不是逃避，而是他少得可怜的表达方式里，唯一可以给路唯最快解脱的一种。
阴差阳错，没想到将彼此都推向了深渊。
这是此前从来没有听过的故事，有关家里的事情，裴言过去一向是半句不提的，路唯连他家是干什么的都不知道。
“至于你说变不变的，都没什么。”刚巧红灯亮起，黑色SUV稳稳停住，裴言修长的手指在方向盘上轻轻地点了点，“我从前不轻易触碰感情，当时也没想过真的会和你走到一起。”
“但是路唯，从我当初说要和你在一起开始，想的期限就一直都是余生。这两个字是有责任的，不是轻易可以被磨灭的，所以不管你变成什么样子，我都会担着。”
“你要确定的只有一件事情。”
“对我的感情。”
他最擅规划，从和路唯在一起的时候开始，就把人编进了自己的下半生里。
这本是最浪漫且长情的告白。
奈何他不会表达，一度失去了自己的小姑娘。
车内静悄悄的，路唯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将视线扭向了窗外。
裴言很少对着她一次性说这么大一段有关感情的话，一朝出口，宛若千钧。
“那要是我不喜欢你了呢。”闷闷的声音传出，一边说，一边又一次轻轻踢了踢腿。
“追到你喜欢。”
·
SUV停在了公寓附近的一家大型进口超市门外。
打开车门，又是一阵冷风。
路唯的思绪原本还在裴言刚刚说过的话里，被吹得一个哆嗦醒了过来，轻轻搓了搓手。
从另一头下车的裴言刚刚好就看见这一幕。
针织衫将小姑娘白皙的皮肤衬出，细软的碎发在脸边被吹起，露出乖巧的额头，看上去温软又美好。身体因为作息缘故消瘦了许多，但却并不显得难看，相反，还非常让人忍不住想要疼惜。
上去将自己的外套给路唯披上，带着她朝超市的方向走。
路唯对他披外套的动作还是下意识想要抗拒，可六点钟的超市人流量巨大，要不是裴言牵着她，走两步恐怕就得被撞一下。
原本伸出去想取下外套的手逐渐变成了抓紧外套，小心翼翼地跟在裴言身后。
回过头恰巧看见这一幕的裴言勾起了唇角。
感觉到前面人突然停下来的路唯迷茫的抬起头，刚刚好对上裴言的表情，脸上瞬间热了起来。
“……走啊。”她低头催促着。
那声音又细又小，一瞬间就能被人群吞没，可偏偏裴言听见了。
并且给予回应。
“好。”
·
路唯原本只想买点用得上的食材，去之前脑子里就已经想好清单了。
可一逛，就发现很多新品是之前没见过的，这才后知后觉她已经很久没逛超市了，那些新品琳琅满目地摆在货架上，叫人忍不住驻足。
在五花八门的食材面前，方才内心的纠葛也淡下去了，路唯专心致志地看着各种货架。
推车里已经堆起了一个小山包，路唯在其中一个货架前已经驻足有十分钟了，盯着某两个品牌的食材，目光里露出了一丝纠结。
“看什么？”裴言一直在她身后护着人，见她挑得专心便没打扰，只静静地看着，这会儿见她好像陷入了犹豫，才开声。
“这两个啊。”路唯还在想，下意识回道，“这个做起来会比较习惯，我以前常用的，但它这个新品我也挺好奇的。”
她声音软糯，从粉嫩的唇瓣里游出，视听上都叫人心里痒痒的。
裴言的眸光于是顿了顿，可专注货架的路唯并没有注意到。
只知道她话刚说完，身后便横出来了一只手，将她指着的两个一一放进了小推车，“走吧。”
“诶？”路唯一愣，反应过来之后追上裴言，“不要啦，两个都要的话太重了。”
“我拿。”裴言说。
路唯：“很难用完的，到时候用不上会浪费。”
“没事，送到你家。”
她家也不一定用的完啊。
路唯正想说这句，被旁边的路人挤了一下，脚下一个踉跄，被裴言稳稳扶住。
“还有什么要买的吗？”他扶人的动作轻车熟路，扶完后还把路唯往自己身边带了带。
周围全是裴言的气息，想往旁边躲也会被人流挤回来。
“别乱动。”裴言将被撞了好几次的小姑娘拉到自己身侧。
又往前走了点，好不容易出了狭窄的货架区，路唯连忙从他身边跳出，故作轻松道，“去看看工具区吧，要买点工具。”
“不用。”裴言摇头，“家里有。”
“诶？”路唯看他，“你买烤箱的时候买过工具？”
裴言嗯了一声。
“买过哪些记得吗？”路唯好奇地问，不怪她啰嗦，烹饪用具千奇百怪，什么样的都有，裴言平时都不太下厨，所以他的用具未必齐全。
“你喜欢的那些。”
“我喜欢的那些？”什么叫她喜欢的那些？裴言连这个都知道？
“那套房子是还没分手的时候装修的，烤箱和用具都按你的喜好走，本来想装好带你去，但我出国的时候它工期还没结束。”
路唯喜欢做吃的不是三天两头的事，受路爸爸的影响，很早就开始了，恋爱那会也在裴言的耳边念叨过。
所以当时得空去商量这套房子装修方案的裴言便将厨房完全按照路唯的喜好去做。
为了知道的尽可能详细，他还少见地主动和路唯聊过这个话题。
只可惜装好的时候他们已经分手了。
裴言以为两年下来小姑娘对用具的喜好也会变化，可这两天每天端着手机恶补她之前发的视频，才发现她喜欢的还是那一套。
路唯被裴言的话震在原地，后者的手机适时响起。
裴言拿出手机，将路唯和推车一起带到一个人较少的地方，才接起电话。
“裴总啊，这边七点钟有个客户想重谈合约。”电话那头语重心长的，是裴言多年的老搭档，姓林。
“所以？”
“所以你啥时候回来啊？”老林嘿嘿笑。
“你不能谈？”
“能啊，但是我今晚和我老婆约了烛光晚餐……”老林说着，嘿嘿嘿的声音更大了。
他比裴言大上七八岁，在裴言手下很多年了，堪称左臂右膀的好拍档。老林是个宠老婆的，一度为自己有裴言这样的拍档加上司很是骄傲。
因为这人简直是个工作狂，尤其是过去一年，每天的工作时间都排满了，老林由此多了不少和夫人亲热的时间。
“周年庆耶，请裴总成人之美了。”两个人不光是生意上的伙伴，还是多年的好友，所以老林别看平时挺正经，一和裴言说话就带着股贱兮兮的味道。
“巧了。”换做以往，裴言闲着也是闲着，去谈个生意也没什么不好的，但今天不一样，“我也是。”
老林一哽。
“成人之美这种好事，就留给林总你了。”
说罢，挂断电话，一点不给老林讲话的机会。
见路唯还蹲在原地，一脸纠结又自责，白皙的小脸蛋好像都要皱成包子的模样，笑了笑，将人拉回来，摸摸她的脑袋。
“以前的事别想了，往前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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