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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彩小说网 > 盛世沉颜 > 第109章 临城之怒
 
  她就是我的师父?!

  她就是肉身毁灭千万次,魂魄不散不死不灭的天宿祭司一族最后的亡魂?

  其实天宿祭司一族在很久之前就已经彻底轮亡了。据说是一夜之间飞升的。

  没有人知道他们去了哪里。没有记载载录他们去往的目的。

  说书人道,他们化为了风雨雷电。术士们说,他们羽化升仙。

  但依然在世间的某个角落,人们还能见识到天宿祭司一族的衣袂,有时惊鸿一瞥,有时一晃百年……

  他们到底还存不存在,没有人说得清楚。

  天宿祭司还在。却只剩下唯独的一个了。他为什么没有离开,其他族人去了哪里,已经不可能从他的口中得知了。

  随着这最后一个天宿祭司的出现,他的周围总是簇拥了无数的族人,可是这些天宿祭司们都很冷漠,与长辈们口中传承下来的心怀苍生拯救浮屠的天宿族截然不同。

  人们就渐渐的淡忘了他们,不再哀求他们的施舍,不再朝拜,不再奉若神明。

  似乎这些祭司族也毫不在意。除了那一个天宿族。

  原来不满足人们的愿望,是会失去人心的……原来拯救他们就是不停的、不停的、不停的喂饱他们的念望,他们的需求,他们的野心……原来人们是如此的。

  于是那个看似干净、纯澈、透明的孩子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需要为师满足你什么愿望?”

  “只要你开口,我什么都能答应你。”

  “只要你记得我,永远的记住我……记住为师就是天宿祭司,记住……我的名字。”

  他要族群强盛,他要不被欺凌,他要称霸一方,他以为自身成为了主宰领土上就不会再出现水声火热的战争。

  祭司笑了,还是个孩子啊!只有孩子才会单纯,以为强盛就能不被欺凌,以为称霸就能消灭强权,可天地间就是一杆秤,等你爬上了高的那一方,自然而然就有人成为了低下的那一方。

  “阿笙,有没有想过,等你成为了强横的族落,当你在阻止强悍的部落欺凌更弱小的部落的时候,对于被你阻止的部落是否你就成为了强权,成为了欺凌者。”

  少年茫然的看着他。

  “假设你是狐狸,你看到了鬣狗在追逐一只麋鹿,你想保护麋鹿却撕咬不过鬣狗群,于是迫切想要成为猛虎。而当你成为了猛虎的时候,其他人看到的是不是你正在追逐着鬣狗群,甚至要将它们消亡殆尽。”

  “师父,若世间不存在了鬣狗。世人就不会看到猛虎追逐鬣狗,就只会看到猛虎保护麋鹿,哪怕是狐狸也不敢再觊觎麋鹿了,对吧?”

  若世间,不存在了鬣狗……祭司惶然若惊的看着面前的少年。他可以那样轻易的说出这样的话?是连他一个天宿祭司都做不到的。

  那些从世间彻底消亡的族人,是否原本也就是早该不复存在的一族。

  他们并非神族,并非神裔,分享着凡人的血脉,却能通天谕。因为看得过于透彻而没有办法继续忍耐存活于世。

  于是他们前往了自己的世间。

  “你说对,孩子。你说的,都对。所以,为师一定会佑你,助你成为真正的猛虎。待为师离去后,愿不愿意继续念起为师,都不重要了。”

  他对他很好,比父亲、比母亲,比族中的任何长辈都更慈和,更包容,更护佑。

  “天底下,只要为师还在,还没有消失,就有为师存在着的理由,那就是守护你,助你成为世间伸张正义、主持公允的一头猛虎。阿笙,我有的、我会的一切日后都是属于你的。但,你不必成为天宿祭司,那是你的幸。”

  “师父此话当真?只要阿笙要的,都会给阿笙?”

  “自然。”

  “可师父其他的族人似乎并不喜欢阿笙。”

  “他们不过是浮云,是硝烟。以后依然会有人不喜欢你,会阻挠你,甚至会伤害你。可你是猛虎,真正的猛虎,记得了么?”

  “阿笙记得了。阿笙会永远记得师父的教诲,生生世世刻入魂魄!”

  “不需要啊……”

  “阿笙愿意的。”少年的执着令祭司不忍拂逆,便在他眉心一点,注入自己的魂魄。

  阿笙啊,这样哪怕后世,轮回之后你依然会记得为师教导你的,你的初心。你会世世代代成为你初衷想要成为的人。

  但凡你要的,为师都会予你——一语成谶。是天宿祭司万万没有料到的。

  在看着师父为救自己葬入万谷深渊,谡梵笙口中声嘶力竭的喊出,“师父!笙儿什么都不要了,笙儿不要了!笙儿只要师父回来,哪怕陪伴师父归隐山林,一叶障目,笙儿都愿意的……只要师父回来了!求你了……师父。”

  你要的天下呢?你要拯救的苍生呢?

  “苍生若浮云,无人拯救亦能如何!可世间本无笙儿,因为有了师父,才有了笙儿!笙儿只要师父。”

  唉……小小少年心性未定,你的天下你的野心,也就抵不过一个去疼你、去爱你的人?

  “抵的过又如何,抵不过又如何。师父说过,只要笙儿要的,师父都会满足笙儿。笙儿就要师父回来!”

  眉心魂魄散尽。他不过是一介凡人,终究是一介凡人……

  可是天宿祭司啊,久道轮回,不死不灭,真身不复,轮回不散。那是咒念,是残愿。

  ……

  “柳千颜!那到底是什么妖魔鬼怪的记忆?你回答我……”

  鬼刃的脚步轻轻从身后响起,“亲王。”

  “如何?”

  “东周那边,发兵了。”

  “多少?”

  “倾举国之力。”

  “策人去问,青薄沽到底想干什么!”

  鬼刃咬了咬嘴角,“亲王,我们是否该派人去寻寻东周王才是?”

  “遣人入东周?不可能。”

  “亲王,我去。”

  谡深偏过头,看着他,“不可。”

  鬼刃眼眸中暗光雷动,但他是鬼刃,谡深是他的主子。鬼刃素来最尊命守主,泷亲王的话他绝不会忤逆半分。哪怕是要他赴死。

  谡深微微折转过身的片刻,千年寒冰卧榻之上的女子似乎诡异的颤动了一下。鬼刃正好看到这一幕,瞳孔迅速的收缩了。

  浅堂说烟夫人没有死。

  她没有了呼吸,没有了脉搏,整个人呈现灰死的色泽,可是浅堂一口咬定说,“夫人没有死!”

  鬼刃甚至怀疑过浅堂大抵是害怕泷亲王怪罪,牵连風家铺子一族,因此信口胡言妖言惑众。

  可是一连几日,身体摆放在那里,没有一丝气息。没有腐烂,没有颓败。鬼刃是见惯了尸体的人,连他也不住困惑,她看起来确实不像死了的东西……

  千年寒冰卧榻是浅堂从西疆找来的东西,他不知从何处得到此物,敬献给了泷亲王。“纵然夫人不死,不腐,可活人不吃不喝不动身体毕竟受不住,还是稳妥些的好。”

  泷亲王收下了。風家铺子从此一跃成为整个相山城中名声大噪的仙家药铺,神传不迭,话说能够活死人肉白骨,最鲜活的例子此刻就在亲王府中寒冰榻上躺着呢!

  虽然什么也不能够做的上了,浅堂依然凿凿如矩,每日一次赴亲王府为烟夫人把脉号诊。起初几日,谡深还问一问,诊脉如何。

  一再得到屏息摇头的回应,谡深的心也就死了。浅堂如常的来,侍卫如常的送客。大家心底也明白,但凡有个万一,浅堂是最激奋的人,他的表情会告诉人一切。所以風家铺子的大夫表情黯淡的退去,就是夫人一如既往了。

  匡教习伤势愈合后来探望了柳千颜几次,见她始终未能苏醒也心有戚戚。

  “亲王放心,匡某已当夫人就是我家小姐了。匡某在此谢过亲王厚德,允在下为长孙小姐及一行人入殓收尸。匡某愿留在城中为亲王与夫人尽一份力。”

  匡姜令有大将之风,老将之稳,与鬼刃的配合也相得益彰。虽东周免王青薄沽几次三番挑衅掠城,皆被打了回去。而众将也在匡姜令喝令之下,不得出关应战。

  只是属地军中依旧有人心怀质疑,“泷亲王为何惧怕东周?!我属地军与东周素来旧怨,一朝血洗方能解恨。”

  一支离弦之箭,破空而来横空而至。嗦的窜入高墙之上巡守的匡姜令肩头!

  “防御——有刺客!”

  “防御——匡将军受袭!”

  鬼刃闻声而来,低头检查匡姜令肩头的箭簇。

  “这是……”

  匡姜令一把压住了鬼刃的手臂。目光坚定摇了摇头。

  箭簇所来的方向,并非城外……

  匡姜令被人抬下料理伤势,鬼刃接掌而上。

  “鬼兄,切不可出城。”

  “放心吧,匡爷。”

  然而城外十里庄百姓,聚涌而来。

  “大人们啊……开开门吧!救救我等。”

  将士的眼眶红了红,其中不乏曾从浠水郡都随军至此。

  鬼刃听闻城门豁开之声,奔将而前,“谁让你们开门的——!?”

  “鬼兄也是浠水郡都旧将,何必见死不救。”将士中不知何人猝然出声。

  你看着我,你却不记得我。

  一身青衣布衫,脚下竹屐长筏的青年,袅袅婷婷施衣而展,走上龙榻。

  他老了,他已经老了。他却刚刚回来。

  “陛下。”

  “你就是城里近来的唱空人?”

  “是的,陛下。我就是梵几生。”

  突然一只手捏住了他的脖子,“大胆!谁让你冒犯本王名讳,谁让你在酒肆小巷胡言乱语的!?”

  “是陛下……”

  “还敢胡说!拖下去……去……斩了!”

  他的声音在颤抖,他——老了。

  青衣踏步而前,侍卫一个个奔向他,却蓦然困住不敢再进。

  那高高在上的,戎马一生的,为谡国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自从踏上王座就再也没有一刻顾虑到自己的谡王,谡梵笙,他累了……

  唱空人梵几生默默走向谡王,在他腿边俯身而下,他知道自己以最低的姿态臣服于他面前,才能彻底消除他内心的顾虑。天宿祭司的轮回,空前强大而跋扈,作为王者的尊严与骄傲是不容冒犯的。

  在自己的爱徒面前,从未想到竟有俯身向下的一天……可是,他想回来,回到这个孩子的身边,那么的想。

  唱空人的吟唱低娓曼妙,如泣如诉,如天籁沉水寂静破空。

  他有着男子的嗓音,女子的嗓音,稚童的嗓音,老者的嗓音,鸟鸣,虫吟,兽咆,风涌,流水,火炽……他就是,天地万物。

  谡梵笙很喜欢他,非常非常的喜欢,他就像自己的儿子,就像自己的父亲,就像自己遗失了的年少时候的灵魂,他就是自己的灵魂。

  年迈之后,困顿之后,他又回想起自己的师父,那个待自己如父亲,如伴侣,如饲主的长者。他答应过自己,只要想要的都会奉上给他。

  “几生啊,你知道吧,本王曾有过一个老师,可是本王把他弄丢了,再也回不来了,你能否……吟唱一段属于老师的声音?”

  唱空人开口,是老者低沉、稳固、仁慈的嗓音。

  是那位最终都没能舍得放开人世,没能放弃与己族同出一脉,生而为人的凡人的老者的声音……

  “师父?师父……您老……终于回来啦……”

  谡王谡梵笙躺在青衣男子的怀中奔溃大哭起来,哭的那么深切那么委屈,像个孩子。

  这一幕刚好被谡妃柳如烟看到。柳如烟是六皇子的生母,上有谡后亲出的嫡皇子,又有先后遗孤长皇子。

  柳如烟本是农女,由于父母觉得养不活了于是将她放入竹篓,随波而下,恰好被入寺焚香斋戒的柳府夫人所获,夫人乃是去庙中求子、护宅的。

  见到此女婴,以为是天神之寓,便带回家中悉心照养。

  此后柳府中果然香火不断,子嗣连绵,且各个出类拔萃。小公子们都称柳如烟为亲姐姐。

  柳如烟入宫廷后不久就凭借天赋中以退为进、隔山打牛的技巧斩获后廷女宾的信赖,尤其是谡后。因此在谡王面前频频展面,荣步高升。

  升的越高、越快,也就越清楚自己的尽头在何方。

  谡王并非沉溺女色之人,真正能走上谡王卧榻,才能看清楚在谡王眼里无论谡后、先后,还是任一妃子不过都是延绵后代的座器,谡王的心底始终装着自己的世界。

  直到眼前这一幕豁然炸现,柳如烟心底蓦然才有了不好的预感。

  “梵几生。”她默默的念出这个名字,一个流落江湖的唱空书人,竟然能在宫廷中有一阁之地,能伴随谡王左右,能哄谡王落泪。他,注定了是必死之人!

  谡后所出嫡皇子口中,柳如烟从来不是柳妃,而是姨母阿阿。

  因为谡后诞下皇子不久体弱流血不止,根本无法抚育亲子。柳如烟这个时候站了出来,她主动放弃了自己的寝殿,搬入与谡后同吃同住同睡,就在谡后身旁,眼前,照顾着小皇子。

  孩子开口喊的第一人总是自己的母亲,但柳如烟不能让谡后的皇子喊自己母亲,因此就叫做,阿阿。

  再凉薄的女子之心只有面对稚童时才会显露出那么一丝一毫的柔软。所以柳如烟没有选择嫡皇子,而选择了长皇子。

  长皇子幼年时由于宫廷奶娘未照育好,摔坏了一条腿,行走不便性子愈发积郁。每每年初祭奠先后时眼底里总闪过隐约悲愤的光,若非生母早逝他也不至遭人怠慢至此。

  柳如烟便遣人悄摸放出话去,这位新入宫廷的唱空人乃文采韬略尚佳才子,谡王最喜与其讨论国事。而唱空人曾斗言,一国之嗣尤为文良,需开朗旷达,积郁之人万万不可。

  长皇子心中早就有鬼,面上虽然与谡后及幼弟们感情和睦,实则忌惮陡生。唱空之言入耳,便决定是谡后假借他人名义要动摇自己的地位。

  对谡后他是没有办法的,而且谡后心慈一直视他为己出,人前没有任何理由诋毁谡后。但一个区区江湖唱空人,长皇子心计还是有胜算。

  便挑了个空,以言语讥讽。话里话外都是梵几生江湖术士白面书生,没有什么谋生的手段又出身卑微于是妖言惑众,迷惑帝王。

  说来说去却发现这个唱空人内里有点东西,无论如何都不为自己言语所动。长皇子于是心中更慌张了,那岂不是要被他说准了,自己真就不是帝王之才?

  那日游园猎牧,本不善骑射的长皇子非要亲自上马。梵几生诡异的上前说了一句,“皇子量力而行,切不可强弩之撑。”随即不久,长皇子坠马,摔得半身不遂。

  皇子一口咬定,是梵几生给座马下了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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