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里康屹站在窗前。
抬头看就像坐在一架带着天窗的飞行器里随它上升，雪花迎面而来。街道用圣诞树糖果彩带和各种鲜艳的东西装饰，到了晚上驯鹿雪橇车像上的小彩灯会亮起来，人们为迎接圣诞节出门购物，这个城市热闹而安宁。
百里康屹在苏格兰待了差不多一个星期，去了几个地方昨晚回到爱丁堡，准备回利兹看李山泽的演出，却还没有去找莫里森一家。
在去葛特纳格林之前她迟疑了，跑过去和莫里森家谈世族家姐姐的恋爱问题吗？不是一个好话题，除了这件事她也没什么理由去找那家人，所以放弃得非常干脆，百里康屹把苏格兰之行单纯作为一场旅游，顺便感叹博物馆真是偶遇的好地方。
她在苏格兰国家博物馆遇见一个白色长发红色眼睛的女孩，她俩隔着玻璃橱窗对视，然后是百里康屹先说话的。
苏兹达尔（Suzdal）·莫里森，上一任莫里森家族家长的妻子，现任家长，一只来自挪威的魍魉鬼。
魍魉鬼的外形令人驻足，她太白了，仿佛脸上盖了厚厚的一层白霜，眼睛是毫不掩饰的砖红色。百里康屹看见她的时候就忘了之前不去接触莫里森家的想法，走过去和十五岁外形的女生搭话，似乎是想验证猜想，而苏兹达尔和中国女生边走边聊，结束参观后看中国女生从寄存台那儿拿回的黑色乐器盒，她也验证了自己的猜想。
苏兹达尔个子不高，脸上还有些婴儿肥，淡金色卷发，左侧头发用几只黑色细发卡别好，比对外宣布的十五岁外形显得年幼。
苏兹达尔是自己一个人来爱丁堡的，她邀请百里康屹去幽灵餐厅共进晚餐，百里康屹答应了，一方是谛青山的弟子，一方是莫里森家族的家长，有这种背景的加持，第一次见面就容易熟络起来。
莫里森家的家长不赞成自家成员和一个人类女孩恋爱，百里康屹表达同样的观点，不过，这两个人也并没有任何要干预的意思，百里康屹对那位姐姐还没有关怀备至到介入感情生活的地步，而苏兹达尔相信总会有什么来阻拦的。
她说英语的慢速让百里康屹对她好感更是上升几个度。苏兹达尔健谈，和百里康屹从最近的政治大事聊到艺术文物，苏兹达尔还提到莫里森家有部分成员的确比较喜欢一个人出游，不久前一个男性家族成员去英格兰，但没按时回来，现在还联系不到，家族派人去英格兰寻找也有一个时限，过了这个时限就要当作失踪案向联盟求助了。百里康屹听此表达适合的安慰，但她什么也不能做，只是心底好奇苏兹达尔为什么要这么详细的向她说这件事。
途中百里康屹去了一趟洗手间，路过窗户便停下来看着外面的雪景，像电影画报，天空已经是深蓝色，莫名觉得在街道上闲逛就会不小心走进稀奇古怪屋。
可不是单独看景色的时候，还有人等着吃饭呢，就她转身快离开窗边时，有人在对面楼上对她按下了快门，但百里康屹没有发觉，魍魉鬼也没有注意到。
壁炉内的火烧得正旺，房间没有开灯，用错落的青铜柱台上的蜡烛照明，每一寸墙壁天花板上都用厚重的油彩画覆盖，点缀着孔雀羽毛和黄金。绯红色高背牛皮椅里坐着一个年轻男子，穿着黑色缎面西装。火光映着他苍白毫无血色的脸。
维克特托着方口酒杯轻轻摇晃杯中新鲜的血液，这是他的晚餐，不过相比于人血，斯尼德克尔为自家的佣兵找到了更营养的替代品。托着酒杯的右手食指上有一枚戒指，一条蛇呈“S”形印在菱形戒面上。
身后的侍从却是好几个世纪以前的装扮，厚重的大衣，暗沉的色彩和图案，一张脸白得碜人，仿佛即将上场站到聚焦灯光下的戏子。
放在茶几上的手机发出邮件到达的提示，站在沙发斜后方的仆从走过去点开邮件把手机举在主人面前。
邮件图片里的女孩站在窗户后面，留下一个优越的侧影。
“一名中国女游客在莎士比亚故居的签名册上留下‘李屏玚’三个字，同一天林虞近死在家中，当年莱昂纳多没有杀死灵童，反而为自己的惨死埋下了伏笔，还开启了一个女孩的复仇之路。”苍白的吸血鬼看着照片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对身后的人说故事。
一个黑发的年轻人开门，走到他身边，递来一部手机，“夫人的电话。”
“按照您所说，个子较高，黑色长发，肤色偏白，要说这样的中国姑娘并不是很难找的话，提着那样一个沉重的黑色琴盒到处跑的可不多见。”男子说。
“虽然只有一个侧面，我也能确认是她。”电话里传来一个女人不再年轻的声音。
“会不会......她的实力能担当起她的过度自信？”男子回话，看着照片上的的年轻女孩。
“你是指她在订酒店房间时毫不掩饰的使用着自己百里的姓氏？即使相当，但作为斯尼德克尔家族器重的佣兵，你们也需要同样的自信。”夫人语气中有隐约的笑意，“把她安然无恙的请到家里来，虽然我想，这比杀了她带尸体回来要难一点。”
“她会在明天回利兹，我们会一直跟着。”
“想好如何在不影响家族隐蔽性的前提下把她引出来了吗？”
“我得用一个不光彩的手段引蛇出洞。夫人，我会依靠您给的资源，不过您不会后悔吗？”
“维克特，我和她们早已没有任何关系，我们为了正义。”
“为了正义。”维克特恭敬的回应，对着空气举起酒杯。
年轻人挂断电话，退到房间外，轻巧的关上门。维克特旋转着食指上的戒指，说：“历史有时候还真就给无法意料到的小人物，比如我们给改变了。”
“很快您就是大人物。”古装男带着毫不掩饰的开心和话剧夸张化般的谄媚，“那时候再也不用对着斯尼德克尔家低声下气，早晚有一天他们在您的脚下。”
“我喜欢听你说话的语调，但讨厌你的不识相，”维克多盯着酒杯，面无表情的说，“大忌在于急功近利，在我把灵童带给平阳公主，公主肯赏脸见我一面之前，必须继续表现对斯尼德克尔家的毕恭毕敬，就像我们曾经做的那样。”
在维克特的计划里，这个中国唐朝公主的灵童不会像夫人所想的那样活着到达斯尼德克尔家，再被秘密又安全的处决，而是在距离斯尼德克尔家极近的利兹遗憾的错过，然后送到平阳公主的复生仪式上。
关于那位十几个世纪以前便死去的中国公主，现在有诸多对立势力，目前看来拥有最强势力和最广影响范围的是致力于杀死灵童的血龙计划方和保护灵童的皇世计划方，这两方虽然对立，但在对抗目的为借助灵童复生李屏玚的势力时又统一战线，所以可以视为血龙和皇世计划出发点基本相同，但前者激进后者保守。皇世派人数占优势，但因为灵童自身不稳定所以部分成员态度摇摆，血龙计划方虽人数不占优势，但目的坚定决绝也非常团结。
不过所有看似的定局总有被看似微小的一个波澜搅乱的可能，隐藏在时局表象下的暗流因为不容易被发觉，从而更不容易窥见其庞大。维克特这样想着，也坚定自己只是一个小人物。
维克特来自于一个英国吸血鬼家族——林奈特，黑死病时期林奈特家族寻求斯尼德克尔家族的帮助，以避开灭族之灾，他们签下契约，但逐渐被人类家族斯尼德科尔全权掌控，从附庸完全变为家臣。
那个由纯人类组成核心成员的家族不知以何种强大的力量，使为数不少的超自然生物成为他们的家仆，几百年来维克特由感激到无感到厌恶，即使表面上还抱以尊重。他想的不是光明正大的离开，他对于吸血鬼和普通人类的区别有着深刻的认识。
维克特半年前受到一些人的邀请，准确来说也不完全是“人”，那些同类站在复生平阳公主的立场，邀请被人类家族奴役的吸血鬼维克特加入死人的阵营，为同样的死人战斗。
相对于已经走上台面的血龙计划和皇世计划，这个支持平阳公主的组织名为鶗鴃派，皇世计划形成的近百年前就很少有人见过出面活动的鶗鴃派人士了，仿佛一艘盛世巨轮隐没至海平面下。
鶗鴃即杜鹃，杜鹃又称望帝，不是指蜀王杜宇，是对皇帝的向往。此派由支持李屏玚的团体组成，宗旨是找到灵童，按照他们的方式献祭，让李屏玚复活成就霸业。
鶗鴃派早年繁荣，实力绝尘于大部分与李屏玚相关势力，甚至能以碾压之势去消灭试图利用李屏玚的力量做其它用途的势力，可以说现在除了明面上血龙计划和皇世计划的分庭抗礼，其余的势力分布广泛但不成体系且单个规模小的格局是历史上的鶗鴃派奠定的。
鶗鴃派曾有极少数的几次成功复活李屏玚，却又在极快的时间内受到挫折，新生的平阳公主很快被残忍杀死，一旦他们成功把灵童转化为李屏玚的事实公开，或者不小心让消息泄漏，曾经针锋相对的派别毋庸置疑的都会联合起来，鶗鴃派便成为众矢之的。
所以简单来说，要高调做事低调做人。百里摧城四岁就被发现是灵童，可是现在除了血龙计划和皇世计划，有不少相关势力以为现任灵童在四岁就被谛青山发现并杀死，所以他们做的是应对下一任灵童出现的准备，更别说有多少人知道灵童秘密长到了十九岁，被谛青山培养成皇世计划的力量，或许其中就有某一派的年长者见过李山泽，敏感一点的也只会觉得似乎和1925年死去的尹惜川有些像。
当然，促成鶗鴃派这艘由海面上盛世巨轮到海里潜艇的转变的，还有一个不可忽略因素，就是封建王朝的没落。
1840年第一次鸦片战争爆发，以中国失败告终，中国开始沦为半殖民半封建社会，到了1900年八国联军侵华，《辛丑条约》签订后中国的半殖民半封建社会的统治秩序确立。现在的历史学科的相关材料上一般说：“《辛丑条约》是帝国主义强加给中国的一个严重的不平等条约......还重新确立了以以慈禧太后为首的清政府继续充当他们在华的代理人......从此，清政府彻底成为帝国主义统治中国的工具。条约的签订标志着中国半殖民地半封建社会的统治秩序完全确立，中国的半殖民地半封建社会最终形成。”
在当时的鶗鴃派看来，重点也就是最令他们慌乱的因素是“在华代理人”。他们所想复生并助其登上皇位的李屏玚应该有完全掌控自己国家的权利，也就是说鶗鴃派想让李屏玚看到的是一个繁荣盛世，再不济也不该让她面对列强侵略的惨况。鶗鴃派在这段时期观察世界局势，少数成员方受到新观念的影响，为了“国家”而非“朝代”效力而脱离出来加入革命，这些人成为了鶗鴃派的叛徒，却是后世的英雄。
1912年2月宣统帝溥仪下达退位诏书，清朝统治结束，处在历史当时的鶗鴃派并没有什么某事件表示某时代开始或者结束的准确定位，就像抗日战争开始以及期间应该没人知道是八年抗战，但鶗鴃派能遇见动向，便又有部分成员方放弃了扶植女皇帝的想法，等到1925年时任灵童尹惜川再现，鶗鴃派还来不及欢呼雀跃，便得到了尹惜川是恶化被杀的消息，这一打击导致了鶗鴃派的消沉，多年来，皇世计划已经发展到可与血龙计划上下颉颃，鶗鴃派却逐渐隐没。
半年前那些神秘人的来访是维克特第一次接触到传说中的鶗鴃派，也第一次听说现任灵童是碎魂者，而李屏玚已经由灵童分离出的小部分灵魂转为实体。
每一任灵童的出现都会带来狂欢，尹惜川是昙花一现，而大难不死活到现在的这任灵童显然是一个极具挑战性的潜力股。鶗鴃派尚未表明是不是还执着于拥立李屏玚为皇帝并建立一个王朝出来，但维克特不久前又看了《木乃伊归来》系列，对鶗鴃派是否有新计划很有兴趣。
在看到自由的希望后他没有犹豫的投向了同类阵营，成为隐藏在斯尼德克尔家族的眼线，也聚合同样想着叛离的吸血鬼。
维克特在斯尼德克尔的工作曾与血龙计划相关，他直接听命于莱昂纳多，六年前抓捕灵童失败后，他被重新编排到家族另一事务上，不再跟随莱昂纳多。接近家族里负责血龙计划的人员对他来说并不难，辗转得知家族至今不知道唐朝平阳公主有实际存在，仍以为目前解除这个危害的方式是杀掉灵童。斯尼德克尔家族明白诅咒未灭，灵童也是不灭的，但这一轮的结束了，就能有至少六十年的安定，他们要的只是几十年又接着几十年的安定。
维克特本可以默不作声，等斯尼德克尔家族成员杀掉灵童后争夺灵魂送给公主，但是那位夫人，少爷的参谋兼导师却把在不久前将他编回血龙计划小组，把这个抓捕转世的任务给了他，一念之差维克特便省去一个环节，他忍辱负重了太久，也满怀期待的觉得投奔由死去千年的中国公主建立的王国的日子就要到来。
他饮尽了杯中的鲜血，放下杯子，问身边的古装男：“你觉得，平阳公主会给我们提供人血吗？”
“我总有一种她也靠饮血为生的感觉呢。”侍从说，他走到窗边，试图等到再次看见那个女孩的机会。
格蕾丝站在柯莱蒂身后掐着她的腰，有点惊讶，柯莱蒂看起来弱不禁风，但实际上有健身锻炼。“腰部的肉很结实啊。”
柯莱蒂换上了旗袍式的白色礼服，黑眼圈被格蕾丝化妆遮掉了，她在镜子前看自己的脸，“我瘦了哦。”
“再瘦就要成骷髅了。”格蕾丝故作夸张，她其实不建议柯莱蒂穿旗袍，柯莱蒂偏瘦，而旗袍还是要玲珑有致的人穿才好看，用柯莱蒂觉得更合适的成语就是“珠圆玉润”，可这一身白色上身的时候，她看得出柯莱蒂很喜欢，甚至眼中的欣喜多出了只是穿得漂亮而已。
“我要变成骷髅吓赫利尔斯。”
“哈哈。”格蕾丝大笑，“你已经用其他的方法吓他很多次了。”
“格蕾丝你和赫利尔斯很早就认识了吗？”
“大概七八岁，确实很早。”
“认识他那么久，觉得他怎么样？”柯莱蒂对着镜子弄睫毛。
“你要我做个总结啊，嘿，别把睫毛膏弄掉了。”
柯莱蒂放下手，抽了一张纸擦掉手指上的黑色污渍。
这时安西娅从通道走过来，边走边说，“克蕾曼丝还没来呢？座位还空着。”
“她打电话说了，还在车上，待会到。”格蕾丝说着看了一眼柯莱蒂，她知道克蕾曼丝的态度，说不定就是故意耗时间错过这个节目，她担心柯莱蒂会在意，但又想到，柯莱蒂不是一个敏感的人，为什么要在乎克蕾曼丝是否喜欢她？她回答柯莱蒂的问题：“他从小到大，无论怎么变化，或者有什么经历以及前女友一类的事情，事实存在没有隐瞒，赫利尔斯会为了让你高兴而做些事，却不会假装成某一个样子，他就是你所接触到的样子，很令人省心，因为在你面前，我不需要烦心的为他保守任何秘密，”格蕾丝想了想，还是正面回答柯莱蒂的问题，“他心理比年龄成熟，能让人依靠，他变了一点，我第一次看见，有人能改变赫利尔斯。”
“改变什么？”
“他的态度，认真起来了，他以前暧昧对象不少，来得快去得快，正式的恋情以女方说分手结束，因为她们觉得他太不用心。虽然赫利尔斯说喜欢你的时候，我保持着支持的态度，但我以为会和之前的情况一样，而且我还以为，以为你只是觉得他长得好看罢了，你会喜欢和你差不多的，外向而且风趣的男生，赫利尔斯不是那种男生，如果不是因为外形太引人注目，他想低调那会真的藏在人群里，默默无闻难以发现，小时候更是那样，内向不爱说话，现在还愿意参加学校活动，甚至还会主动举办一场派对。在你们交往后我就想，我猜错也不是一两次。”格蕾丝耸肩笑笑。
安西娅说：“那天他叫上安东尼的乐队去唱歌，我以为他是帮哪个朋友叫的，后来才知道是给你的。”
表演厅传来的音乐渐渐消失，掌声响起来。
“到你啦。”安西娅走到通向舞台的门边等着柯莱蒂。
柯莱蒂对着镜中的自己微笑，然后转身朝通道走去。
亲友团坐在前面，有莫克利两兄妹，赫兹居然举着一大束百合花，坐在舞台上的柯莱蒂看见花就笑了，不用想也知道花是送给她的，不知什么时候起，百合花好像成了她的专属，她也不做任何辩解，因为这是无关紧要的事。
路易一侧坐着周末来利兹玩的南茜，另一侧坐着赫利尔斯，而赫利尔斯刚才还在和欧姆讨论着伊格尔怎么忽然就退学，和女朋友一起回乌克兰的事情。
伊格尔和格伦在利兹把自己伪装成了乌克兰人。
卢卡斯的父母没有来，他父亲本来就很少在儿子的活动上出现，母亲习惯了儿子的优秀就不再每一次都为他的表现欢呼，不过柯莱蒂觉得墨菲只是不想看到她。倒是给柯莱蒂的好友卡莉预留的位置空着，给卢卡斯的妹妹克蕾曼丝预留的位置也还空着，这两人的座位是连在一起的，南茜旁边还空着一个座位，在几乎满场的情况下前排连着有三个空位很显眼，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南茜把自己的流苏方盒包放在了她旁边的空位上。
他们的曲目是一早确定的矶村由纪子《风居住的街道》，既然用心演奏，那么听众认真听，就一定是能感觉到的，好像那明明是无词的曲调，却有人娓娓道来一个隔着千重山万重水相爱相知却不能相守的哀怨故事。
灯光暗下去，然后重新亮出两束聚焦于舞台上的两个人，柯莱蒂穿着白色定制礼服，卢卡斯一身白色西装，灯光照耀下头发如黄金闪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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