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尴尬的还在后面，我看见学生叫救护车，因为女生没有当即死亡，可我知道她必死无疑。”柯莱蒂很轻的耸了耸肩，看着餐盘，眼睛里的情绪浅又复杂。“确实还是死在了去医院的路上，内脏损坏严重。她躺在鹅卵石路上看天空的时候，我知道我和她一样看到了只有我们才能看见的东西。那些学生希望女生能被救回来，但只有我能提前看到现实，而且什么也做不了，我没有本事在鬼差手下抢人。”柯莱蒂拨动着叉子，视线随着尖端转移，“虽然，我也并不想救她。”
“她第一次自杀时，救下她的学生已经给了她后悔的机会，但是她还是选择了再一次自杀。”
加斯帕德已经几次猜中了她的想法，她抬头，“是的，是这个原因，而且摔下来没有立刻死亡，那样的痛苦也没有让她反悔，有些人在跳楼自杀后没有当即死亡，会求救的。”
“唯一可接受的自杀方法，是自行饿死。”加斯帕德的眼神没有聚焦，说话就像是喃喃，“叔本华说过的。”
“嗯，有一个缓慢持久的过程，随时可以停下，也随时可以审视自己，然后坚定决心。”柯莱蒂说。
之前讲杀人的时候，柯莱蒂都有着加斯帕德不曾经历雨打风吹，难以向他解释的无奈。因为他不明白她的世界，但是抱有礼貌性的不热切的好奇，可谈到了她并非经常接触的自杀时，柯莱蒂对加斯帕德有了开阔的认识。
她难得的和处于她朋友圈边缘的人谈生死，有种打破次元壁，认识新世界或者教授新世界的乐趣。
果然，加斯帕德再次认真的问：“你见到的鬼差，是什么样子的？狰狞吗？”
“就是我们人类的样子，只是和二次曝光一样，身体是隐约透明的，轻飘飘，不需要着力在地上行走。而且，”柯莱蒂的表情似乎在表示那是一段有趣的经历。“他们知道我看得见他们，也知道我不会干预他们的工作，居然和我打了招呼。”
加斯帕德翘起嘴角笑笑，一半是被柯莱蒂觉得神奇的表情逗乐了。
“他们也许是在恶作剧，引诱你回应那个招呼，然后在当时在场的学生们看来，你的举动就更怪异了。”
“哈哈。”柯莱蒂觉得加斯帕德很聪明，“是的，我当时也那么想的，没做任何回复，鬼差离开之前就对我扮了鬼脸。”
“你杀过很多人吗？”加斯帕德潜意识认为柯莱蒂不觉得这是一个带有恶意或者偏见的问题，但不仅如此，对柯莱蒂来说，这还是表面上能炫耀的经历，至于有时候的愧疚不安只在内心徘徊。
“至今没具体数过，因为有时候太忙了，比如人多来不及确定刚才的人是否真的死了。”柯莱蒂看着加斯帕德的眼睛：“这个世界，等了解越深，就发现很多生死界限不明，明白我的意思吗？”
“比如吸血鬼，还有即使丧失了实体，也依然留在人间的鬼。”
“对，还有些生物无法被杀死，它们从出生就为死亡做准备，制造一种载体，每一次死亡其实是一次沉睡，很多年后依然会依靠载体回来。”
“龙族？”加斯帕德问，“百里康屹给我介绍了小说《龙族》。”
“哈哈，说成这样也能听懂，现实中有别的生物也是这样的。”柯莱蒂说：“我接任务，去杀谛青山要我杀的人，也就是我做的不平常的事。作为巴托利家族成员经常可以接触超自然生物，除此之外这就是另一种主要方式，有些弟子的工作比较安稳，可能一年绝大部分时间都在山上做设计和安排，但我负责的是诛杀，要在外面待着，作恶事的鬼也有，妖精也有，人类也有，但人类最多。”
“因为，世界上最不忍直视的是人心之类的？”加斯帕德开着玩笑，虽然符合事实。
柯莱蒂又坐直了，脸上出现悲戚的神色，突然念起电影台词：“Haveyoueverseenahumanheart？Itlookslikeafistwrappedinblood！（你有没有见过心脏？它看上去就像一只浸在血里的拳头。”
“哈哈，电影《偷心》，娜塔莉·波特曼和裘德洛。”
“我见过啊，这个形容很恰当啊，去年我还挖过一只骷髅女妖的心脏，其实她很棒了，进化出了和人类一样的心脏。”
加斯帕德问：“吃了能延年益寿吗？”
“这个词用得不错，但我觉得，不能，而且尸体很快就消解了。”柯莱蒂切了一块芒果千层放到盘子里，“至于为什么犯事的人类最多，因为人类基数大，所以按比例来讲，作恶的人类也是最多的。有的物种数量上讲太弱势，所以种群间就有平和不闹事的文化，有些物种我直到正式去处决，才第一次见。”
“会害怕或者没把握吗？”进修生是不可能安排任务的，加斯帕德一直好奇着。“执行任务之前，都没有找个目标的同类练练手。”
柯莱蒂解释：“执行的时候人不多，但在之前谛青山会有小组负责计划，有系统周密的计算和演练。杀一个目标，我是说光计算这么一个过程，平均处死一个目标需要十分钟的话，对应的就是我之前大概花了十周或者更久来掌握某一种技能，然后无论多少年，都要当成日常训练，来保持不会忘记不会生疏，甚至更为精湛，这就是我的生活。”
加斯帕德摸了摸下巴，略觉得惊奇，“而前段时间，你还是一个能进课堂和同龄孩子一起听教授传授知识的大学生。”
“对，对我来说，现在利兹不太安全，虽然我挺怀念课堂的。”
加斯帕德明白，柯莱蒂住进安纳西总部，是出于他现在还没能正确拼写的斯尼德克尔家族发出了警告。他在巴黎试装时她在纽约杀吸血鬼，他在摩诺马克舞会上和别人聊前不久在夏威夷度假的经历时，她在外面和敌人谈判，甚至很多个他安睡的夜晚，她都在杀人在预防被人杀。
家族把两人安排到一起，在安纳西悠闲了一段时间，但终归要回到原本的生活中。
加斯帕德说：“安纳西很好。”
“是的，我对大都市没什么向往，喜欢安静点的，环境好空气清新的小地方，那种一两个小时散步能绕周围一圈的那种。”
“我也喜欢，喜欢在这种地方度假。”加斯帕德说，虽然他依然更喜欢生活在繁华热闹的地方，他爱玩，生来就适应热烈奔放的环境。“一个中国成语......修身养性什么的，就是这个吧，小镇没什么好玩的地方，但是一来心情就会变好，我喜欢隐族的亲戚，神秘感让他们本身有趣多了。”
柯莱蒂想起一件事，问：“你认识我家的汤姆和弗吉尼亚吗？”
“你弟弟妹妹？”这是加斯帕德对他们的终极认知。
“对，我因为谛青山的安排，离开巴托利家单独住出去的那年我妈挺不舍，不过在之前，法尔卡斯家就过继，你懂过继的意思吗？”
“送孩子。”
真是简单粗暴的理解，柯莱蒂继续说：“你家就把汤姆和弗吉尼亚过继来了，所以我有了弟弟妹妹，我们家之间联系还是很多的，而且一直都有，算......亲戚吗？”柯莱蒂不确定。
“算不算都无所谓了，我还听隐族一个哥哥说要不是沙伊达，伊凡估计会和瑞博叔叔出柜。”
“哈哈，谁都看得出他们关系很好。”
“你最早杀人，是什么时候？”
“直接杀的话，十五岁。”柯莱蒂讲话总是留有余地，这也许是一种严谨，因为有些人的死，只是没有她最后致命的一刀而已。
她想起了袁薇，袁薇自杀可能不只是因为受伤严重导致前途受阻，柯莱蒂总有一个猜想，比如死因是袁薇确认自己无法杀掉李山泽后产生的绝望。
有时候恨一个人不需要之前血海深仇的铺垫，只要想着我恨她，恨我喜欢的人眼里只有她，恨她什么都不做也有很多人喜欢她对她好就行。等到一个爆发点，恨意就成了客观的事实，然后“为因她而死的白辰吕檬报仇”就成了正义的选择。
袁薇怎么不知道，李山泽就算什么都不做，也有人讨厌她，而且第一次见就要杀死她呢？不过即使知道了，也不足以动摇袁薇的决心吧。
“怎么坚持下来？”加斯帕德凭着第一印象看不到她身上的嗜血元素，甚至因此觉得她并没有很喜欢那样的生活。这次加斯帕德的想法说不上对错，因为柯莱蒂自己也没总结过杀人是不是她喜欢做的事。
加斯帕德和她认识到今天，两人的谈话里其实几次出现杀人的话题。她在湖边散步，看见小孩子就会笑起来，公共场合说话声音就自然的变小很多，不可避免的和陌生人说话是彬彬有礼，去餐厅吃饭也是自己能解决就不麻烦服务生，在城堡博物馆被人误认为讲解员，也顺水推舟做了一会儿讲解，她乖巧和善的外表隐匿了血腥。
讲起杀人和死亡就像谈前不久在哪儿吃过的食物。
“因为这是我的工作啊，按部就班工作拿工资的，我可是上有百岁老人，下有懵懂弟弟妹妹的家庭支柱，而且作为谛青山学院培养的学生，专业特殊在社会上不好找工作所以学院分配。”
加斯帕德顺着思路说：“只是比普通工作危险，然后不太规律，工作寿命长吗？”
“可不是吃青春饭，武林高手都有很多老人家呢，我的工作寿命......”柯莱蒂扭了扭腰，胳膊支在桌上，侧头用手撑着做思考状。“还是视我的寿命而定。说什么命运必然，或者绝境般地没有其他办法，那就显得可怜了，如果把这件事当作理想，有些励志，一想到我有比较与众不同的人生，还有点高兴。”
“还有些热血，这是我从小说里学到的词。”
“嗯，”柯莱蒂抿嘴点点头，“天将降大任于吾，必先劳吾筋骨，劳吾筋骨，劳吾筋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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